身兼文学家与政治家“二职”的王安石,在写物咏怀吊古的方面,常常比其他单纯的诗人词人更多一层先天的优势。其词意境空阔苍茫,形象淡远纯朴,擅长于说理与修辞,含蓄深沉、深婉不迫,以丰神远韵的风格在北宋诗坛自成一家,世称“王荆公体”。
而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一词,通过对金陵景物的赞美和历史兴亡的感喟,寄托了作者对当时朝政的担忧和对国家政治大事的关心。今昔对比,时空交错,虚实相生,对历史和现实,表达出深沉的抑郁和沉重的叹息。
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
登临送目,正故国晚秋,天气初肃。千里澄江似练,翠峰如簇。归帆去棹残阳里,背西风,酒旗斜矗。彩舟云淡,星河鹭起,画图难足。
念往昔,繁华竞逐,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。千古凭高对此,谩嗟荣辱。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衰草凝绿。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后庭遗曲。
作者登上高楼远望,金陵城正值深秋,天气已经变得有些萧瑟的凉意。开篇概括出大环境的情境,塑造出一个微凉的秋日黄昏。其后两句颇有些谢灵运“余霞散成绮,澄江静如练”的意趣:千里澄江净如一条白练,青翠的山峰聚在一起,耸立的姿态像是箭簇;船帆在将落未落的残阳中缓缓前行,西风起处,斜插的酒旗在小街上飘扬。比起谢灵运的句子,在那种空灵的美之上,又更多了一些金陵城的烟火气,更丰富了画面感。画船如同在淡云中浮游,白鹭好像在银河里飞舞,丹青妙笔也难描画这壮美风光。词上阙的末句极富想象力,以一静衬一动,在“淡云”、“星河”的衬托下,画船和白鹭显得更为灵动活泼。
遥想当年,故都金陵何等繁盛堂皇。可叹在朱雀门外结绮阁楼,六朝君主一个个地相继败亡。“门外楼头”典出杜牧的《台城曲》:“门外韩擒虎,楼头张丽华。”化用其意,以典型化手法,再现当时隋兵已临城下,陈后主居然对国事置若罔闻,在危难之际还在和妃子们寻欢作乐的可悲。这是亡国悲剧艺术缩影,嘲讽中深含叹惋。“悲恨相续”表达了词人对于后来者不知吸取前朝亡国教训的悲痛。古往今来,不知多少人在此登高望远,对历朝历代旧事喟叹感伤。六朝风华已随流水逝去,只剩寒烟衰草,凄凄惨惨戚戚。时至今日,商女们依然在传唱着陈后主的亡国之音《玉树后庭花》。但忘记前朝荣辱的,其实并不是那些不懂得国仇家恨的商女,而是醉生梦死的统治者。
王安石不知道,两百年后,宋朝终究是追随六朝的旧事,也化作了秦淮河中一段滔滔逝水。自宋之后,金陵城也再没有成为后世朝代的固定都城。六朝金粉的故事,终究是散在了云烟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