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安石,唐宋八大家之一,也是伟大的政治家和改革家。
苏轼与王安石既是政治上的对手,也是惺惺相惜的两位文学天才。
据记载,苏轼曾在看过王安石的两首诗之后,称他是“野狐精”。
为什么苏轼看了王安石的诗,要说他是“野狐精”呢?
他到底看了王安石的哪首诗之后,会口出此言呢?
这句话是在讽刺王安石?还是另有含义呢?
政治家的沉浮起落
我们都读过王安石的《元日》,在每年春节辞旧迎新之际,这首诗的“出镜率”可是相当高:
爆竹声中一岁除,春风送暖入屠苏。
千门万户曈曈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
诗里虽然写的是过年时热热闹闹的场景,但作者用意却并不止于此。
写这首诗时,王安石刚刚被宋神宗拜为宰相,正是春风得意、踌躇满志的时候,眼见千家万户都换上了新的桃符,他又何尝不想破旧立新,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呢!
熟悉历史就会知道,王安石这个名字,总是和“变法”两个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
有人称他是居功至伟的改革家,也有人说他是执迷不悟的糊涂蛋,更有甚者,竟视他为祸国殃民的大奸臣。
而他与同时代其他著名历史人物,比如司马光、欧阳修、苏轼等人的恩怨情仇,也和“变法”脱不了干系。
他自己的文学创作,也常常受到变法推行状况的影响。
变法顺利推进,他就写下昂扬向上的《元日》;变法受挫被贬,他就写下含蓄深沉的《梅花》,以凌寒盛开的梅花自比,表达自己对于政治理想的坚持:
墙角数枝梅,凌寒独自开。
遥知不是雪,为有暗香来。
王安石所处的时代,距离柳永在《望海潮》中所赞颂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,进入了北宋中期。
那时社会上出现了许多问题,国家军事虚弱,财政支出困难,许多有识之士都试图解决这些问题,王安石也不例外。
在最负盛名的一首词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中,王安石就是借追怀南京城的古迹,抒发对现实的忧虑,表现出一个政治家的襟怀:
登临送目,正故国晚秋,天气初肃。
千里澄江似练,翠峰如簇。
归帆去棹残阳里,背西风,酒旗斜矗。
彩舟云淡,星河鹭起,画图难足。
念往昔,繁华竞逐,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。
千古凭高对此,谩嗟荣辱。
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衰草凝绿。
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后庭遗曲。
金陵为六朝古都,自古便是一派繁荣景象,因此词的上阕,王安石登高远望,极力描绘金陵城的壮丽。
然而到了下阕,他却笔锋一转,提到了六朝统治者因贪图享乐、不思进取而亡国的教训。
杜牧笔下商女所唱的亡国之音犹然在耳,倘若不心生警惕、居安思危,那么北宋的祸事也不会远了!
了解了这首词的时代背景,你也就不难理解王安石何以如此执着于变法了——他是想凭借自己的努力,为北宋开出一张治病的药方。
然而,到底有没有人严格按照他开的药方抓药呢?很可惜,似乎未能如他所愿。
据当地的酒官回忆,王安石罢相回到金陵后,时常有一位侍奉王安石的老兵前来打酒,于是他就好奇地询问起王安石的日常起居。
老兵回答说“王相公每天只是在屋里读书,时不时用手抚床叹息。”他在叹息些什么呢?
既是对手,也是知己
我们都知道,苏东坡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大才子,民间也流传着许多有关他骋才用智、纵情任性的趣闻逸事。
然而“一山还比一山高”,即便是博学如苏轼,也难免会遇到受窘的情况。
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在“三言”之一的《警世通言》中,就有《王安石三难苏学士》的故事,奉劝世人莫要自强自夸,而是要懂得“满招损,谦受益”的道理。
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当然值得怀疑,不过却反映了人们对王安石博学的认可。
尽管王安石与苏轼在政治上颇有分歧,但两人都非常欣赏对方的文采,时不时还拿作品互相讥诮打趣。
蔡京的儿子蔡绦在《西清诗话》卷中载:“元佑间,东坡奉祠西太乙,见公旧题:‘柳叶鸣蜩绿暗,荷花落日红酣。三十六陂春水,白头想见江南。’注目久之日:‘此老野狐精也。’”这两首诗有点特别,是比较少见的六言绝句:
《题西太一宫壁二首》
柳叶鸣蜩绿暗,荷花落日红酣。
三十六陂春水,白头想见江南。
三十年前此地,父兄持我东西。
今日重来白首,欲寻陈迹都迷。
浓密的柳叶深处,蝉儿正在鸣叫,落日映照下的莲花颜色更加红艳夺目。看着池塘中的春水,让已经满头白发的我回想起了江南水乡的春天。
三十多年前父亲兄长带我来到这里,带领着我看遍此处风景。今天故地重游而头发早已花白,想寻找往事踪迹却只有一片迷离。
此文说的是苏轼去京城的西太一宫祭祀,偶然看到了王安石的这两首题诗,当时王安石已经去世了,苏轼对着故人的题诗看了许久,然后对同行之人莞尔一笑说:“写诗的这个老头子,真是个野狐精啊!”
为表示纪念,苏轼还按照相同的韵和诗两首——
《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二首》
秋早川原净丽,雨余风日晴酣。
从此归耕剑外,何人送我池南!
但有樽中若下,何须墓上征西?
闻道乌衣巷口,而今烟草凄迷!
可见,苏轼很喜欢与野狐精站在一起,他称王安石为野狐精并不是贬义,而是一种戏谑式的赞扬。
事实上,这并不是苏轼第一次用“野狐精”称呼王安石了,早在王安石写下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之时,苏轼就说过类似的话。
“野狐精”出自禅宗,原指不识正法的旁门左道,但也可用来赞叹不拘一格的奇思妙想。
苏轼此语,显然是由衷的赞美之词。
今天我们再读这首《桂枝香》,也许感受不到太大的冲击力,但在当时可不一样,因为它和晚唐五代以来局限于闺阁私情的词作大不相同,显得极为开阖恢廓。
后人评价王安石词“瘦削雅俗,一洗五代旧习”,与苏轼词的“一洗绮罗香泽之态”一样,均为打破常规之举,两人惺惺相惜、互为知己,也便不足为怪了。
晚年的王安石离开政治中心后,便退居江宁,自此门庭冷落。
然而,在从黄州移官汝州之际,苏轼竟然专程来拜访了这位曾经的政敌,这让王安石大为感动。
两人饮酒和诗,谈笑甚欢,王安石甚至劝苏轼在秦淮河畔置办田宅定居,以便两人朝夕相见。
苏轼有一首诗记叙两人的这次相见,并在诗的结尾,发出了“从公已觉十年迟”的感慨。
无独有偶,在送别苏轼之后,王安石也对周围的人发出感慨:“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,才能再次出现苏轼这等人物呢!”
曾经政治上的对手,后来竟互相佩服得五体投地,这无疑是一段佳话。
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,毕竟两人都是光风霁月、胸无渣滓之人,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,都有一颗为公之心,只是方式方法有些差异而已。
“拗相公”和“司马牛”
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常常被称为“新党”,而与他们针锋相对的司马光等人,自然就被称为“旧党”。
北宋中后期的政坛风云,基本就是这两党间的斗争掀起的。
奇妙的是,这两党的领头人物王安石与司马光,都是出了名的倔脾气。
两人因此各得一个外号,王安石被称为“拗相公”,司马光则被称为“司马牛”。
说来也有些好笑,“司马牛”这个外号,还是出自苏轼之口。
话说司马光执政之后,决定全面废止王安石制定的新法,苏轼眼见他一意孤行,连忙跑去提意见,希望保留一些便民利民的举措,谁知司马光压根儿不听,竟然丢下苏轼自己走了。
苏轼不依不饶,追着司马光又是一通说,直说得口干舌燥,司马光仍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。
苏轼的一片良苦用心,都变成了对牛弹琴,不禁气得大喊:“司马牛!司马牛!”言下之意,司马光比牛还倔,一点儿合理化建议都听不进去。
平心而论,王安石的新法确有很多可取之处,早已杀红了眼的司马光根本不分青红皂白,上来就是一顿乱砍,这可让王安石气得够呛。
然而形势不如人,退居金陵的王安石也只能忍着。
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比起许多阳奉阴违、暗地里使绊子的小人,王安石反而更欣赏司马光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。
据王安石的门人回忆,有一天王安石去山里玩,突然停在一棵松树下,回头就对同行的人说:“司马十二(司马光排行十二),是个君子呀。”一路上竟连续说了四遍。
一个“司马牛”,一个“野狐精”,这么看来,还是司马光的脾气更倔一点儿。
不得不说,“嬉笑怒骂,皆成文章”的苏轼形容得真是贴切。
有一个小故事更是让人忍俊不禁,说的是王安石棋品不好,和别人下棋时总是不假思索就落子,因此形势常常变得不利。
有一次,眼见要输棋了,王安石就耍起赖来,一边收拾棋子,一边一本正经地讲道理:“下棋本来是为了放松心情,何必那么计较输赢呢!”
其实最计较输赢的那个人正是他自己,只不过,他嘴上可不会承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