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山酥油饼,大概是最“薛定谔”的杭州小吃。
薛定谔是量子物理的奠基人之一。在量子物理学中,一些现象是无法准确测量的。而薛定谔用来代指事情的不确定性。
从宋代文人笔记里“合以葱油面”的葱油;到《儒林外史》里“面粉掺白糖,花生油煎之”的糖油;再到今天最流行的的油酥塔状撒糖霜的酥点……这只七、八百年历史的酥油饼,在不同时代,经不同商家售卖、不同文人记载,都样貌不同。
甚至,关于“吴山”的名字,也有争议。有人说它得名伍子胥,有人说它源起春秋吴国,也有人说它描述了吴越界限,莫衷一是。
一切似乎都是“薛定谔”,而这座山名之所以被冠名到酥油饼上,大概也说明了杭州市民对酥油饼的感情——有人觉得要以《梦粱录》里用饴糖、猪油起酥蒸熟的“春茧”为正宗;有人觉得八、九十年代中山南路上,多加糖、多加油,两面煎到焦黄的做法最接地气;也有人觉得在中国杭帮菜博物馆展出的尖顶薄脆撒糖霜的“蓑衣饼”才是酥油饼真容。
但这些分歧,一点都不妨碍本地人对它的喜爱。旧时,杭州人过年赶吴山庙会,或者春天去吴山踏青,都会提一盒酥油饼回家,否则就像跑空了一场。
杭州人蔡东藩抗战时期避居诸暨,有张姓友人登门探望,问蔡东藩最想念什么。蔡答:“唯油酥饼尔”。
梁实秋在《烙饼》一文里这样写道:“锅里油要少,锅要热而火要小。烙好之后,两手拿饼直立起来在案板上戳打几下,这个小动作很重要,可以把饼的层次戳松。”有北方人质疑:这根本就不是北京人认知里的烙饼。
梁实秋的母亲是杭州人,这种把饼层戳松的办法,就是吴山酥油饼流行的制酥之法:极有可能是母亲的厨艺,给梁实秋留下了童年的味蕾记忆。
在这些“薛定谔”的线索里,或许能够隐约窥见吴山酥油饼的真正面貌:它与庙堂之高无关,与文人士大夫的风雅传统无关,所有的可能性,都是自下而上地形成。酥与油两个字,天然就带着一股发端于江湖的草莽之气,凝聚了市井的喧嚣与人间的烟火。
在以水稻为主食的杭州,这种江湖饮食,也许最早来自于靖康年间的衣冠南渡:来自中原的百万移民,为了复刻《东京梦华录》里汴梁街头的那些“细粉素签、酥蜜食、香糖果子、蜜煎雕花”,在湿润的杭嘉湖平原上种下了并不那么适宜生长的小麦。最终,被制成了南宋宫廷里精致的点心,或者是临安城民间富有烟火气的吴山酥油饼。
而关于它的各种向往、各种故事,就在百姓对的口口相传中成了“薛定谔”的传奇。
最具隐喻色彩的是,相比南宋宫廷里的种种精致点心,制作简便而具有民众价值的吴山酥油饼,显然具有更强的生命力。
通常说来,吴山酥油饼是冷食的,加了大量油脂起酥,即便放凉了,也不会和常规的面食一样变硬变韧,口感降低。这是江湖小贩们以此为生的基础,也是杭州人家中常备当点心或者出门送礼的契机。
但吴山酥油饼一旦“复炸”,微波炉里“叮”两分钟,或者烤箱回炉五分钟,让饼里的油重新冒出,趁热咬一口,饼屑扑簌簌掉下来,更是成倍放大了它的滋味。
太香了。